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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丨课丨写丨作丨平丨台

每个人都是生活的记录者

“这是我护理的第一个死亡的病人，年仅十八岁。原来人生，竟然有这么残酷的一面。”

#日课第15期写作营佳作#14第一次直面死亡

第一次直面死亡

文/我见青山

十八岁时，医院实习，已经是一名准护士了。我轮转到传染科的时候，正值春天，春节刚过不久，是闽南最冷的时候。

医院的传染科在本地颇有名气，病人很多，护士人手不足，护士长便让我停止转科，先留下来帮忙。

我几乎整日在隔离的、白天也要开着灯的昏暗走廊里来回穿梭。早班和晚班是没有带教老师的，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。因此在那里的三个多月，我哭过、笑过、感动过、出过很多糗，也快速地成长着。某天下午，来了一个跟我同岁的病人，并且是同一个镇的老乡。他叫吴小帅，长得确实挺帅，身高将近一米八，人很瘦，眼睛很大，可是眼白已经完全变成了明黄色——他得了非常严重的肝病。已经没有床位了，他爸托了熟人，也因为病情太重，主任特别给他安排了床位，，我至今还记得，那是我跟带教老师管理的床位。给他办住院，量血压、体温、体重，抽血。他一直没说话，很腼腆，很忧郁，也很紧张，对周围环境和医生、护士都很害怕，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。他全身皮肤巩膜都黄染了，可能是一发病就很严重，医院都不敢收。到这边是他第一次住院。他的血管很粗，也很有弹性，跟科里那些老病人很不一样。“也许昨天他还在球场打球，从没想过会到这种地方来吧？”我满怀同情的这样想着。我们当护士的看病人的第一眼，注意的就是血管，因为天天都要跟它打交道。给他抽了五管血都很顺利，我便放心地笑了，心想，以后输液没问题了。我抬眼看他，发现他也奇怪地看着我。是啊，我这笑也太不合时宜了，他病成这样，第一次抽那么多血，又痛又可怜，我怎么能笑呢？我顿时觉得好尴尬，口罩下的脸全红起来了，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一个实习护士对于好血管的嘉许，只好讪讪地说：“你好好休息，等医生开了医嘱，我再来给你输液。”便转身离开了。他爸爸忙着处理各种杂事，他一个人坐在病床上，有点无所适从。我推着治疗车进去的时候，他好像找到了可以聚焦的目标，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了。“你是实习生吗？你输液技术好吗？要不要叫你老师来？我很怕疼的。”“别担心，你的血管很粗，没问题的，我保证一针见血，绝对轻轻地下手，别紧张，别动啊！动了针歪了我可不负责…...”“你看，好了，眼睛睁开吧，瞧把你吓的！”“你扎别人，自己当然不疼啦！”他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，委屈地别过脸去。我突然有些不忍，虽说我们都还小，但我已经看多了病人，习惯了这里的环境，他却是第一次，小小年纪就得了这么重的病，真是不幸啊！“你以为我的技术是怎么学来的？跟我同学互扎的！谁没痛过？习惯了就好啦。你放心吧，我以后会尽量再轻点，下次就不这么害怕了。”他伤心又害羞地点点头，眼睛突然盯在我的乳胶手套上：“你为什么要戴手套？因为我是传染病人吗？”“额…...不管是不是，我们上班都要戴手套啊，别的科也是这样的.”我不知道自己竟然变得这么机智，说谎张口就来。“哦，我爸出去了，等下我要是有事怎么找你？”他应该是想说要上厕所怎么办，又不好意思直接说。“嗯，到时候你可以按这个床头铃，说土豆呼叫地瓜，我就来了，哈哈！开玩笑的，你就说十二床要换瓶，或者要上厕所，我就会来的。”他果然开心了一点点，半躺在床上，无力的用手臂遮住眼睛，不理我了。我想轻轻地推车离开，可是我们科的治疗车声音都很大。他抬眼看看车又看看我，我抱歉地说：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，你休息吧！”说完我就走了。过了两天，他的报告出来了，各项指标都很不正常，但是当时换肝手术还非常罕见，只能保守治疗了——通过门静脉把药物直接注射到肝脏，成功率不高，可是除此没有其他的办法。我虽然很同情他，却也无能为力，而且我毕竟见多了传染病人，他们大多数的结局都是这样的，所以当时并没有很伤感。感同身受？说实在的，是不可能的。我能做到的就是抽空安慰他，跟他聊天，操作尽量轻柔，但是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，好像对待一个将死之人一样的，这种心情实在是很复杂。一个十八岁的男孩，什么都没经历过，突如其来的大病就直接将他推向了死亡，命运真的太残忍了！不知不觉，他已经住院半个月了，我们渐渐熟悉起来，他知道我是他的老乡，对我亲近、依赖了很多，但是他的病却越来越严重了。“地瓜，你跟我说实话，我还能不能好？我怎么感觉越来越严重了？你们会不会治嘛？”他全身发黄得厉害，肚子开始积水、便秘，肝区发涨疼痛，经常失眠。“帅土豆，我是护士不是医生，我也不清楚啊，你就听话好好配合治疗，好不好的只能交给命运了。你看你爸妈，为你忙前忙后的，头发都白了，你不听话可不行。”这时候要是有面镜子，他估计会被自己吓到，他的头发长了，有些油，有些乱，眼睛和皮肤都是黄蜡蜡的，瘦出了尖下巴，焦躁又痛苦。他对我的回答显然不满意，但是也无可奈何。大多数时候，他只是坐在床上，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，在大围墙的下面，有一小块绿地，是他唯一能看到的风景。我默默地看着他，不知道如何出言安慰，又觉得就此离开有些不妥。“要不要给朋友或者同学写封信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？”“算了吧！有什么好写的呢？”他想了一会儿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，无精打采地回答我。

“随便写点嘛，不然给我写一封也行啊，等你出院了我再看，怎么样？我保证不提前拆开。”“不要，怪不好意思的，等我真的要死了，你告诉我，我提前写一封遗书给你也行。”“别瞎说，会好的！”我转身离开病房，因为怕他看到我控制不住的眼泪。肝脏穿刺术后，他的病情并没有起色，接着又做了两次，还是没用，而每一次的疼痛却是无法逃避的。

尽管难熬，我发现他一直很配合，很忍耐，在父母面前从来不叫疼，不哭。他住院的第二十五天，轮到我上白班。我在治疗室准备输液的药，突然听到医生从办公室冲出去，说十二床不行了。我感觉脑袋里嗡的一声，有些眩晕。

“终于还是来了！”恐惧感陡然从心底升起，我全身不受控制的发抖，不敢跟着跑去病房，有点怕见到可以预想的那个场面。

“小陈，过来！”偏偏带教老师叫我去帮忙，我只好跑过去了。他已经死了，医生正在跟做记录的护士说死亡时间，然后把白布盖在他的脸上。我还是看到了他发黄的，被病魔折磨得憔悴不堪的脸，我忍不住流下眼泪，却不敢哭出声音。他的遗体被工人搬走了。“小陈，你负责做终末消毒吧，你有学过的，会不会？”老师看我呆呆的，推了我一把。“会会会，我来做，我可以自己完成。”于是大家都走了。我又看了一会儿乱糟糟的床位，开始动手消毒，想到跟他相处的每一次场景，还是忍不住要流泪。拆枕套的时候，掉出来一封信，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。“地瓜，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安慰和照顾，我知道我已经走不出这个病房了，闲着也是闲着，给你写封遗书吧！”他真的写了！“我好羡慕你，可以这样忙忙碌碌的，没时间玩也没关系，没钱也没关系，你有健康啊，有健康就有未来，可是我没有了。”我的眼泪又掉下来了。“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没做呢！现在都不可能了，希望我的父母不要太伤心，也许人的寿命是注定的，我也已经尽力了。我会听你的话，撑到最后一刻的，虽然我知道你也在骗我，还是谢谢你一直给我信心，希望你健康长寿，永远开心！”这是我护理的第一个死亡的病人，年仅十八岁。原来人生，竟然有这么残酷的一面。我吓得不轻，几天都缓不过神来。人类在疾病面前是如此的渺小脆弱，当我们生病时，才会发现一切理想抱负、欲望纠缠，都是狗屁。没有健康的身体，什么都是浮云，今天的放纵，明天都要付出代价的。尽管我当时就想明白了，但是几十年来，我并没有认真践行。

原谅我，帅土豆，不能像你一样听话，但是我会尽量，尽量。希望你在天堂无病无灾！一切安好！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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